她这时的声调、眼神、态度、眼泪,把心胸高尚的艺术家感动了;他抓着恩人搂在怀里,吻着她的前额。
“把这些纸张收起来罢,”他带着高兴的神气回答,“干吗你要送我进格里希?我不是为了感激你而关在这儿吗?”
他们共同生活中的这段波澜,发生在六个月以前,结果是文赛斯拉做成了三件作品:一件是存在奥当斯那里的银印,一件是放在古玩铺里的铜雕,还有一件是此刻刚好完工的精美的座钟——他正在旋紧模型上最后几只螺丝帽。
座钟上十二个时辰,很巧妙的由十二个不同的美女作代表,她们手挽手在跳舞,跳得那么狂、那么快,以至爬在一堆花朵与叶子上面的三个爱神,只能抓住那个代表十二点的美女,她的宽大的外氅撕破了,给一个最大胆的爱神抓在手里。下面是一个点缀得极美的圆座,雕些神怪的野兽。其中有一只在张着嘴巴打哈欠,每到一个钟点,这大嘴巴中显出一幕景象,象征那个钟点上的日常生活。
李斯贝德为什么对列伏尼人那样的割舍不得,现在我们不难了解了:她要他快乐,却眼见他在阁楼上脸黄肌瘦的衰败下去。造成这可怕局面的原因是不难想象的。洛兰女人对这北方孩子的管束,像母亲一般温柔,妻子一般嫉妒,泼妇一般暴戾;她想出办法使他绝对不能到外边去荒唐胡闹:永远不让他身上有一个钱。她要把她的牺牲品兼伴侣,一个人独占,要他过着不得不规矩的生活,她不明白这种荒谬的欲望多么残忍,因为她自己就是过惯禁欲生活的。她对于史丹卜克的爱,一方面使她觉得不能嫁给他,一方面又不肯把他让给别的女人;她不能甘心情愿的只做他的母亲,而想到做他母亲以外的旁的角色时,她又觉得自己疯了。这些矛盾、这种残酷的嫉妒、这种独占一个男人的快乐,大大的搅乱了这个姑娘的心。为他风魔了四年,她痴心妄想要把这矛盾的、没有出路的生活永远继续下去,可是以她这样的死抓不放,她所称为孩子的前途一定要断送了的。本能与理性的交战,促成了她的蛮横专制。她把自己的既不年轻,又不富有,又不美丽,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出气;然后,每次出完了气,她又觉得自己的不应该,便卑躬屈膝,温柔得不得了。她先要大肆斧钺,显出了她的威力之后,再想到献给偶像的祭礼。这恰好和《暴风雨》的情节相反,恶神卡里彭做了善神阿丽哀与泼洛斯班洛公爵的主宰。至于那思想高远、耽于冥想、贪闲好逸的不幸的青年,却像植物园兽槛里的一头狮子,无精打采的眼神,表示在他的保护人扫荡之下,他的灵魂只剩下一片荒凉。李斯贝德逼他做的苦工,并不能解决他感情上的饥渴。他的烦闷成了肉体的疾病,他苦恼得要死,却不能要求,也无法张罗一些零钱,去满足他往往必须满足的欲望。有些精力充沛的日子,苦闷的情绪使他格外气愤,他眼睁睁的瞪着贝德,仿佛一个口渴的行人,走在不毛之地的海岸上,瞪着海中的咸水。在巴黎的幽禁和贫穷结成的苦果,对于贝德却是其味无穷的享受。所以她战战兢兢的预料到,只消一点儿热情就能把她的奴隶抢走。她的专制与责备,使这个诗人只能成为一个制作小品的大雕塑家,但她有时还后悔当初不该培养了他自立的能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