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然之间远远地来了一阵波涛。树林深处先卷起一阵风,像奔马似的到了树顶上,树尖都像水浪一般的波动。那阵风好比米开朗琪罗画上的上帝在百丈巨涛中汹涌而来,在克利斯朵夫头顶上滚过。森林为之战栗,克利斯朵夫的心也为之战栗了。那是大地回春的先兆……
然后一切又静下来。克利斯朵夫懔懔然赶回家,两腿索索地抖个不住,走到屋门口,像被人追逐似的往后回顾了一下。天地仿佛死了。山坡上的树林都死气沉沉地睡着了。静止不动的空气显得异样的透明。万籁无声。唯有一道剥蚀岩石的泉水,呜呜咽咽地替大地唱着哀歌。克利斯朵夫浑身滚热地睡下。和他一样烦躁不安的牲口在隔壁的牛棚里骚动……
夜里,他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。远远地又起了一阵波涛:风又来了,这一回却是飙风——是春天的季候风,它吐出灼热的呼吸,使酣睡未醒,打着寒噤的土地感到一点儿温暖;它把冰融解了,把一路上的甘霖都给带来了。土洼那边的树林中,风像打雷一般咆哮怒吼,越来越近,越来越膨大,以千军万马之势冲上山坡;整个山林都是一片呼啸声。屋子里有骑马嘶鸣不已,几头母牛也跟着叫。克利斯朵夫坐在床上听着,连头发也竖了起来。狂风吹到了,呼哇呼哇地直叫,定风针咯咯地响着,屋瓦乱飞,屋子也摇摇欲动。一个花盆给吹在地下,打破了。克利斯朵夫没有关严的窗哗啦啦地打开了,一阵热风直冲进来,劈面吹着克利斯朵夫,也吹到了他裸露的胸部。他跳下床,张着嘴,连气都透不过来。似乎有个活的上帝冲进了他空虚的灵魂。这就是复活!……空气进入他的喉管,新生命的波浪灌饱了他的脏腑。他觉得自己要爆裂了,想要叫喊,叫出他又痛苦又快乐的情绪,但他只能吐出几个没意义的声音。纸张被狂风吹得满屋乱飞;他摇摇晃晃地用手臂敲着墙,在房间里手舞足蹈地嚷着:“噢!你,你,你终于回来了!”